我是一名浸泡在柴米油盐中的家事法官,每天面对着法庭上的利益之争、亲情之殇、谎言之词……你问我还有那些让你温暖如初的那些“爱”吗?
我说,当然有!
因为家事法庭是一个神奇的地方,是鸡毛蒜皮的角斗地,是人生百态的修罗场。在这里我见过了太多的爱恨情仇、人间烟火,这里一面是“恨”的放大镜,一面是“爱”的万花筒。只不过,有些爱温润如玉,有些爱炽烈伤人……
下面,就从一位老父亲将女儿诉至法院的故事开始讲起。
父女之争,对簿公堂
“我要起诉我的亲生女儿!我现在腰椎盘突出要治疗,她还不把当初借的钱还给我!”
“要我还钱,可以!那就写下字据,从此和他断绝父女关系!”
这是发生在建水法院调解室的一幕,一位老父亲(陈大爷)与他的女儿(瑶瑶)对簿公堂,吵得不可开交(文中所涉及当事人均为化名)……70多岁的陈大爷泣不成声地向我诉说着他的经历,令人痛心的,正是他的女儿瑶瑶。
根据陈大爷描述,多年来他一直在乡下独居生活,以养鸭为生。2022年7月,女儿瑶瑶因自己发展养殖业需要资金周转,陈大爷便向瑶瑶转账36500元作为借款,瑶瑶也带走了陈大爷饲养的价值9000元的60只鸭子。2024年3月,陈大爷因腰椎盘突出需要住院治疗,便向瑶瑶索要借款及鸭子折价款,没想到瑶瑶却义正言辞地不愿还款。
子女的爱,炽烈强势
本以为这是场女儿不孝无情的法庭故事,没想到瑶瑶到庭后也满脸无奈大吐苦水:“他孤零零一个人在乡下,又年事已高。老家条件艰苦,现在又患上了腰椎盘突出,他为什么不选择留在城里看病治疗?在我身边含饴弄孙、安享晚年呢?”
话音未落,我的心中便已明了一切。这样的子女,你说她不爱父亲?当然爱!但是,爱是一把双刃剑,父女之间敞开心扉的对话,可以大放异彩,也可以刺下伤痕。明明可以关心,但又想逃离;彼此心疼,却又选择沉默,这是很多当代年轻人与父母的状态。瑶瑶之所以不愿还款,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把父亲留在自己身旁;她也并非不愿花钱给父亲看病,而是想在城里给他更好的医疗条件;带走父亲饲养的60只鸭子,只是不愿再让父亲操心劳累……所以,在父母年老的时候,子女对父母的爱,往往是霸道而强势的。
父母子女,永远都是最特别的一个对称,他们自始密不可分,与生俱来、血浓于水……可一向被视为最稳固情感的亲情,却因瑶瑶强势的做法更加炽烈伤人,眼下正经受不小的“考验”。
骨肉之爱,不可以简
这起至亲之间的矛盾,相比其他类型更难化解,原因在于,这些裂痕常年累月已经深入心底。我可以一纸判决支持符合法律规定的陈大爷的诉求,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治愈这段撕裂成碎的亲情。因此,如何妥善化解这对父女的纠纷,消除他们的隔阂,解“法结”、了“心结”,让他们有裂痕的人生破镜重圆,是这起案件的关键。
《颜氏家训》里说:“骨肉之爱,不可以简。”在解决这起家事纠纷中,法律并非冷冰冰、孤零零的条文,而是需要在充分沟通理解的基础之上,使之成为既有尺度、又讲温度的化解纠纷之道。为此,我采用了背对背的调解方式,以证据材料、法律规定、父女关系等为切入点,从法、理、情各个角度进行调解……
见双方关系趋于缓和,女儿和女婿也为争吵得面红耳赤的老父亲端上热水,我趁热打铁,劝说这对父女用心体会血浓于水的亲情,在爱与尊重之间找到一个最优解。最终,双方达成调解协议——瑶瑶将35000元借款归还给陈大爷,陈大爷放弃60只鸭子折价款。同时,陈大爷承诺会按瑶瑶要求在城里的医院看病治疗。至此,这起家事纠纷圆满解决。
【法官寄语】
李云梅
建水县人民法院
四级法官
龙应台在《目送》一文中写道:“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:不必追。”
法律有尺度,法官有温度。血脉亲情,向来被认为是最坚固的纽带。但是如果没有及时的沟通与情感上的链接,血缘这跟纽带,终究捆不住父母子女一场渐行渐远的心。这起父女之间的纠纷,其中亲情之殇的争吵、爱而不得的纠结让人看得特别不是滋味。但血浓于水,骨肉之情,总在我们心中流淌。让我们与父母多些沟通理解、相互陪伴,当前行的小路点起盏盏星灯,让目送之人在漫漫长路上有行走的底气和勇气,而不是在黑暗中孤独前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