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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山萍踪
作者:瑜源  发布时间:2014-01-26 15:16:02 打印 字号: | |
  吾乡宝秀北枕一山,名曰龙马;西峙一岭,名曰凤山。咸谓龙马盘旋,凤岭腾蛟。乡中旧有凌霄阁,在镇之东,建于临近赤瑞湖畔的龙王庙中。庙内屋宇倚天然石山而筑,踞楼远眺,小镇方圆十里,九冲十二营盘一览无遗,烟村鳞栉,如画如诗。

  沿龙王庙台基趋步至石阶脚,有一溶洞,为地质时代形成的石灰石岩溶洞穴。其洞深巨,状如龙之形体,可容数成人俯身并行,儿时常攀爬于洞口石顶嬉戏或相约三五伙伴于洞内捉迷藏。乡中前辈称龙洞,其貌状似蜕甲龙迹,所谓宝秀八景之占其一。

  距洞数丈,东西两侧各生一龙潭,二潭地脉水源相通,皆清澈甘冽。龙潭水漫,即溢进与潭相接,用石条镶砌的衣物盥洗池。与龙马山坳相对,镇中亦凿一井,一潭四眼,名唤马井,巷以井闻,井以巷传。井台、井圈均以青石镶砌,四个井圈正中立一石柱,柱虽不甚高大,但柱尖削如剑锋,直指天宇。老子云,一阴一阳之谓道。乡人恃其利,饮用之余,插禾、种菜、灌园、洒扫、濯衣,多仗其功。

  距马井不远处,即是清朝中叶石屏富商吴尚贤的故家。尚贤壮年时因生计所迫,远赴滇西沧源一带谋生。风云际会,与佤山头领蜂筑协议开办茂隆银厂。矿山鼎盛时期,矿工达3万余人,岁课白银一万多两。相传,为向其母自证财路清白,曾亲率马帮翻山越岭二千余里驮(音tuo)10余驮(音duo)银矿到宝秀冶炼,以慰慈母忧虑之心。乾隆十六年(1751),因遭人构陷,屈死省狱。乡中至今与其财富关联的痕迹早渺不可寻,可他实实在在是宝秀甚或石屏乡间开矿大发横(方言音hun)财、有名有姓的第一人。

  光绪末叶,西风东渐,新学骤兴,经地方官绅士庶集议,遂以龙王庙址开办新式学堂——前所小学校。百余年来,地方主政者相继在龙王庙校址办学施教,近世乡人启蒙,多受其庇荫。今有人托为宝山书院旧址,实谬千里。

  上世纪1980年代前后,余在校发蒙,校长刘买彦、教务主任黄焕英,二人督学甚力,闻现皆已归道山。一二年级时,语文、数学任课老师均为代课的编外教员,曾记一年级的语文代课老师名唤黄克俊,系本乡许刘营村人氏,时年已经60多岁,高个子,宽脸庞,五官俊朗,身板挺直,颈项处背微驼,头发梳洗锃亮,衣着干净整洁。听说先生青年时期在昆明、南京等地读过军校,参加过抗战。他讲音韵,一丝不苟,擅以国语教学。但因乡人向来舌根音重,难以模习和训练,且无恒心,遂作罢。无知、年幼的我们有时报之以哂笑,老人不以为意,今日想来后悔不迭。不几年,黄老先生在鲁布革电厂工作的女儿将他迎养滇东小城罗平,据说10多年前老先生已作了仙游。小学三年级以后,方转为正式编制的老师授课直至毕业。很长一段时间,班主任是许启元先生,现健在世,已经年逾八旬。记得许先生的外甥从个旧转学插班跟读,不就又转学走了,印象很深。一转眼都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。

  五六年前,小镇有营商成巨富者,年少时在校上学,目睹学校不能满足时代教学发展之需,个人慷慨斥资近千万元另在弃置的宝秀火车站旁,择址新建以其名字命名的希望小学。前所小学之名及校园俱废,龙王庙校址挪作他用。但原校址处前人书就的刚健、浑厚、圆润的嵌石“前所小学”颜体楷书校名尚在,龙迹逸闻尚在,前尘往事尚在。

  据地方志记载,清康熙己卯(1699)科举人、乡中名士何其伟,官浙江遂昌令,博学能文,乐善好施,奖掖后进,以诗文传世,袁嘉谷先生称其“石屏文献大家”。其曾著诗一首《龙洞》云:异湖西去真龙薮,荦确俗传奔老丑。村儿道我蹑其踪,余坐龙洞携壶酒。三杯便觉已陶然,下视蜿蜒如刍狗。癫狂未现老尔身,也知金石原非有。千年石上空爪痕,破壁何人闻怒吼。我来正是肃霜清,凋残几树迎风柳。庵石人家云外孤,流水声中田数亩。恍惚皱玉响微波,鞭起乖龙来俯首。牛鬼蛇神岂怪诞,青天忽见频回手。何曾片语落空虚,直教大地风霆走。寂寞荒江泣百灵,怪事惊人良不偶。为我寄语洞庭君,腾空好问青牛叟。与何其伟时代、年纪相仿的“二次翰林”、洛阳府知府张月槎先生也曾赋《宝秀龙洞》诗一首:谁斫云根破,平分月肋含。不因龙蜕骨,或与佛成龛。寺古丛幽筱,林深湿翠微。疑消尘土净,一勺饮灵潭。又题《宝秀凌霄阁感旧》曰:杰阁凌霄最上层,客来烬后得登临。秀支仆谷金铃语,拓门提奢火宅僧。洞想龙飞如破壁,石成鱼跃不迎罾。凭轩说与经年事,陆海翻澜有废兴。何、张二人流传下来的这几首诗都与前所小学校址的景物有关。

  张翰林诗中“石成鱼跃”一语关涉宝秀的一个传说,源头有其典故。百年以前,靠近宝秀石头坡脚处有一高耸的巨石小山,名唤“石马鞍嘴”,与龙王庙石山咫尺相望。石面呈一深似脸盆的凹陷,水常积于其中,经年不涸。相传,有人见水中两鱼游戏甚欢,当人靠近则变为两片树叶,清季时被法国人盗走了。这个说法有些荒诞不经,亦禁不住推敲,不足为信。到我们在校读书,时间已过去近三百年,沧海桑田,物事皆非。不仅“寺古丛幽筱,林深湿翠微”的景致不复存在,凌霄阁下东侧龙潭附近的数百亩良田早已变成家宅、宗祠;石鱼变化的故事虽口口相传,但“石马鞍嘴”巨石早被炸毁劈成道路。至于龙腾破壁、龙形遁迹,则方志和古人诗文中亦不见多说,恐为子虚乌有、穿凿附会之事,意在增其神秘的色彩。

  乡中赤瑞湖原为一沼泽,本名西海,方圆数里,山色湖光,入心入怀。时而水波潋滟,时而烟雨空濛。但见湖畔烟波临空飘逸,如练如岚,不绝于缕。县志载:“康熙五十二年癸巳(1713)春月,宝秀海水‘红如丹砂,经月不散’,人皆以为祥瑞,更名赤瑞湖。”恰在同年春间,正值湖水呈瑞,湖畔之东张本寨村33岁的张月槎赴京城春闱,高中进士,经殿试授翰林院庶吉士,一时传为乡中佳话。前面说到的张月槎先生的两首诗,想必当成文在其中式进士之前。先生之后万里关山,奔波宦海;世路茫茫,鱼雁频迁。想一想,他山水兼程,乡心聒碎,有斯念也必身无余暇了。

  瑞湖之西常年有瑞源河水流入湖中,河水虽泥沙泛浑但干净,湖水则透彻可见底。湖富渔产,为乡人生计增利不少,多赖以为生,人谓鱼米之乡。少年读书乡居,瑞源河南岸遍植可数人环抱的百年垂杨,湖面晨曦、阳光、雾气、云岚、晚霞、渔舟、水鸟和岸边稻田,尽入眼底。有时,傍晚走到近湖的堤岸背诵课文,波光粼粼,心旷神怡,很是得其静趣和欢乐。

  近二十年,乡村人烟繁庶,建设加剧,瑞源河堆砌起“三面光”的水泥石块,雨水少则泥枯,稍多则成死水,一些河段腥味难闻,恶臭扑鼻,往日的潺潺河水断流时多,湖水无从补给。由于人口大增,生活逼人,湖岸村民与湖争地日烈,或随意卸闸放水、或围堰种植蔬稻瓜果,湖面日趋缩小。更为可惜者,滇云大地历经己丑、庚寅、辛卯三年大旱,至壬辰龙年清明还家,见湖底干涸,沿湖村民遍植果蔬于其上,瑞湖胜境不复存在。龙王庙龙洞附近天然的两个龙潭,命运亦复相似。东侧龙潭旧貌依稀尚存,潭水则现混浊且水线下降,盥洗池积满淤泥;西侧龙潭壬辰今春同样与湖干涸,盥洗池早因出口水道被农户占用为地,沟渠变窄,流水不畅,污泥淤积,臭水满池,已经废弃多年。近年更因自来水接入屋院,往昔老幼妇孺临潭淘米、洗菜、濯衣之景亦止于梦中。

  复可感者,十余年来,古镇身家百万千万亿万的富商毕现,家家华屋美宅,村村洋楼林立,路路香车驰奔。可距小镇不远笔架峰下的千年正觉古寺却台倾阶斜,椽朽檐坏,屋宇坍塌,日渐荒芜破败。壬辰新正睹景夜思,赋得一韵:万树烟村楼台豪,深山古刹渐蓬蒿;钱财撑起欲海浪,一浪更比一浪高。

  而时观眼前瑞湖泪比水多之镜况,对四五万乡亲言,幸或不幸,想必生息于斯、劳作于斯的父老,定多有感想和思虑。可比之昔年,余益觉乡关湖山环境人文变易,大矣!。可比之昔年,余益觉乡关湖山环境人文变易,大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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